Fly Me to The Moon
“月球,我想去月球。”
“为了什么?财富?名利?总得有个为什么吧”
“我也不知道,就是想去。
每周一情绪起伏都很大。
早上赖了会床起来,大概是七点半,磨好豆子冲了咖啡,便打开 Apple 提醒事项查看自己的清单。例行地备份了数据,更新了放在 Notion 上的理财页面,从抽屉里拿出塔罗抽了周运,把写好的《稻草人周刊 Vol.3》发布了。
之后又打开 VS Code 修整博客的外观。我感觉自己像个花匠,要把每处细节都打理到称心才罢休。最近没怎么整理桌子和床铺,大概是因为把注意力转移到网站上了。
忙活了大概半小时,总算觉得满意了,隔着耳机听到室友关门的声音,才知道又要去教室了。他们总是提前半个小时出门,而我也总是等他们走了之后再收拾,时间对我来说刚刚好。
周一第一节课是 Java 高级程序设计,要见到我一直很不喜欢的一个老师。我一般不想理他,就连在课上看他发在群里的 PPT 我也觉得是在浪费时间。他似乎很自信,这课没教材,说自己曾花了一年时间备课,但我看到的是一些排版糟糕、各个章节之间逻辑连贯性不强、每一部分的内容也很浅的课件。他给的资料最大的用处,就是当作目录和索引,让我知道我应该在网上查什么内容来看。
他学的似乎是网络通信相关的专业,其他的我不好说,但他对他教的内容,Java Web 开发,似乎并没有到精通的程度,至少我认为,这种程度要当老师教学生还够呛。他老是犯一些让我觉得愤怒的错误:
- 他把运行在浏览器里的 JavaScript 中的
window
对象看成Windows
,然后说这是微软提供的方法。 - 他在第一节课,以及之后的某些课里,向我们强调英文的重要性(尽管大部分时候我都认为他只是在吹嘘自己并不怎么样的英文能力),比如 IDEA 的界面不要设置中文,就用英文,变量命名也用英文,不知道就自己查。但是,他的英文能力可以说是非常烂。
- 他做的《Java 高级程序设计》这门课的课件的前缀名是
GaoChapter
,其中 Gao 是「高」的拼音…… - 他把产品(product)写成 produce,读成“普罗打死”
- 他的课间里,把 pay 写成 puy,倒是和上面写的 buy“押韵”了
- 他把 Java 念成 Jawa
- 他把 quartz 念成 crazy
- 他把 jQuery 念成 jKuyi
- 他一会把 var 读成 value,一会又读成“哇”
- 他把 person 读成 po森
- 他把 session 读成 section
- 他见我用英文写注释,还用到了 javadoc,而且没用
if-else
就写了一行布尔表达式,就一口认定我下的「判断三角形是否正确」的方法是在网上复制粘贴的(我数不清他布置过多少次「判断三角形」这种作业了……)
- 他做的《Java 高级程序设计》这门课的课件的前缀名是
- 他在讲前端的时候(实际上也就某节课提了一嘴)反复说“把界面做漂亮点好伐”,然后接下来就教我们怎么写 CSS 把标题变成“大红字体”。
- 作为教育工作者,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地用教育版软件,却鼓励学生在淘宝上购买盗版的软件账号……
上他的课我第一次有了逃课的想法,但他偏偏是唯一一个发现学生逃课会把名单报给辅导员的老师。我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,他总觉得自己直觉超强,说自己看一眼觉得不对就知道有人没来齐。于是这天课间,他跟辅导员说他就是觉得人没来齐,本来想点名的嘞。
但是点完之后没有人没到。
我要是这么写下去,你大概会觉得可笑吧,看着这个本科生像小孩子一样抱怨自己的老师…… 我也觉得自己可笑,明明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好好的,只因为台上那个自我感觉良好的男人能对自己指指点点,心情就一落千丈。
但我实在难以接受,自己每周要被他浪费 270 分钟的宝贵时间,听他用 20 分钟解释我 5 分钟能理解的概念,然后听他时不时爹味爆发,教我们要怎样过好自己的生活,还发表一下自己对于哪些人应该拿毕业证、哪些人就不该发毕业证的看法,全是不着边际的空谈,没有任何实在的方法和新颖独到的思想。我每次听他讲课,心里都在呐喊:你能不能不要再浪费我的时间了!
辅导员来查课的这天,我听见她和这门课的课代表交谈,他同时也是所谓的“生涯委员”。辅导员似乎给他找了个活干,他用学校里学到的技术做了一个小项目,用于学校里的某个活动。我又想到之前她也在专业集中时讲过,别的同学做过什么什么项目。
我当然承认这些项目对他们专业技能带来的帮助,但我总有一种感觉:那些被辅导员和老师认可的、有上进心的“好学生”,其实都只是掌握了学校里的「规则」的学生。我并不是说熟悉并利用规则是任何形式的投机取巧,我只是说这种规则的存在,创造了一种「范式」。
只有符合这种「范式」的人才能得到认可和鼓励,要得到这种鼓励,就要努力依照「范式」的思想行事,而不是直接朝着自己的「目标」行事。如此一来,思考自己的「目标」是什么就不必了,只需要遵循「规则」和「范式」就好了,规则就成了自己的目标。这也是为什么我在之前的几篇文章里多次提到「规则」。规则让人感到安心,因为有了规则,个体就不用思考了。
如果只是存在这样的、无形的规律也还好。最让我感到痛苦的,是「规则是被强制执行的」这一事实,至少在学校这样的秩序中是如此。就算个体不违反规则,不依照规则所暗示的「范式」所行事,在这个秩序下也只能是普普通通、不受认可的凡人。而这样的凡人,是会被视为「不上进」的,会被秩序的维护者视作「摆烂者」「坏学生」的同类,因为无论你在做什么、没在做什么,只要不依照范式行事,你就是「规则的漠视者」,是会被认为「学风不好」的祸根。
具体的例子是,那些整日在宿舍里打游戏的人,和那些在校外机构学习、做有助于自己能力提升的兼职、参与开源项目贡献的学生,被视作同类,仅仅是因为他们没有在学校的秩序里做些什么值得褒奖的事情。
正是因为这种「无力感」,让我感受到了异常强烈的逃离欲望。
下课后我掏出耳机,播放《For River(Johnny’s Version)》,这是我很喜欢的游戏《To The Moon》里具有代表性的一首曲子。听这首时常会让我平静下来,但这天,当我戴着耳机在挤满了人的路上穿行时,我只能感到无力和厌恶。
我要逃,逃到离这里很远的地方。
如果我能回到过去劝高中的自己好好学习,我一定不会说「为了自己的大好前途」之类的话,我一定会说「你绝对不想要在大学还遇到你初高中班主任那样自以为是的人的」。我想象自己一定会被吓到,奋发图强好好学那门我从高二以来就没及格过的数学了。
光是逃到那个程度就没事了吗?
我在校外一家培训机构做兼职,每周都能遇到很多附近 985 高校的同龄人。在我的印象里,那些更好的高校大抵是有更好的教育资源和更好的学风的,但这些区别足够让我摆脱让我感到无力的东西吗?
现在想来,我最厌恶的是「被当作学生」的感觉。
在「教师-学生」这一对立关系中,教师似乎拥有某种绝对的约束力,这是「身份」带来的优势,而非资历、知识技能,或者别的什么东西。当然,获得这种「身份」的前提是资历和知识技能,但拥有这些东西的人不一定有「身份」。也就是说,就算学生在任何领域拥有高于教师的智识,教师也因其「身份」认为自己拥有约束力。
就算是计算机专业的老师,也必然有自己不熟悉的技术,比如那个因为不清楚 JavaScript 中的 window
对象是什么而犯下可笑错误的老师。我从高中开始因为兴趣自学 Web 前端,我自然看出了他的错误。我相信其他学生,若是在空余时间有研究过相关内容,也能发现他的疏漏。
我不是说教师必须熟悉所有的知识,关键在于,「教师」的身份给了他们自信,让他们以为自己可以对自己实际上并不熟悉的内容发表意见。当然,这背后的原因可能不仅仅是「教师」身份那么简单,可能还牵扯到「父权制社会」的文化影响——想象一下过年饭桌上自以为很懂当今政治形势的男性长辈,你就知道我在说什么了。
身份只是一个因素,有的教师并不会因为身份发展出令人讨厌的傲慢。我很喜欢我高一时的地理老师,她讲话时透露着一种「温柔的严谨态度」。我记得我有一次问了一个刁钻的问题,题目大概是分析一颗星球是否有生命存在的可能,我将这颗星球的质量和体积与木星作比,又基于「木星主要由气体组成」的认识,得出了「这颗星球是一颗气体行星」的结论,但题目给出的其他条件似乎都在暗示这颗星球很宜居。
当我向老师发表了我的看法之后,她回答说「嗯,我认为是这样的」。然后我反问:「那它怎么会有生命存在呢?」。我忘记她之后说了什么了,但那一句「嗯,我认为是这样的」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——「嗯」表示她在意并明白了我的观点,「我认为」则展现出了一种严谨的态度。
唔,说到底,我厌恶的其实是父权制和部分的男性气质吗?
还是别上升到这个程度了,仅从学术的角度来谈,我大概是希望看到更少的傲慢态度和更多的谦逊和严谨吧。
你很难不承认这个事实,至少在初中和高中里,包括教师和家长在内的「长辈」都是对学生有偏见的。每个个体的性格、学习方式、目标、心理状况等都有所不同,但在教师的眼里,就被简单、扁平地归类为遵循规则的范式学生,和不在乎规则的坏学生了。
我真的认为,很多老师的想象力过于丰富、思维过度发散、注意力太过不集中,以至于他们在本应该专注于教学的时候,开始想象一个周末只知道出去玩、回到寝室就是打游戏、一天天散漫混日子、没有目标不知进取的学生,树立起这样一个「假想敌」之后,就开始在台上讲些不着边际、毫无逻辑的道理。
这些道理他大概也是从自己的老师那里听来的,他曾经追随的也只是那一个「范式」而已,所以现在选择了留在一个熟悉的环境里——这里有自己熟悉的规则,有「悲壮地学习就能有好日子」的神话故事,有那些能让自己感到「骄傲」的「范式学生」,以及那些让自己抱怨的「非范式学生」。
他们在这样的规则里做着美梦,而我做梦都想逃离这个地方。
“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吗?”
“我也是"
我深知,凭自己现在的学历是干不成什么事情的,我也对自己能接触到的教育资源持悲观态度。对于考研,我犹豫不决;要是直接找工作,也不想在企业里当齿轮磨灭创造力。现在想,要是要逃的话,就逃得再远点吧。
于是我便开始收集有关留学的资料,还翻出了之前和 Zeee 的邮件记录,思考自己需要做什么准备。我想,语言对自己绝不是问题,就算是要学新的语言,我也相信我的语言天赋,只要我有足够长的时间投入。
但其他的因素又让我感到不安,我的 GPA 并不好看,费用也是一笔不小的负担,关于去哪里、去哪所学校、选什么专业,我也需要花时间做功课,而我现在却被各种琐事缠身,每天晚上还能睡着觉,是因为上床的时候实在太累了。
我之所以每天还能抽出时间阅读和写作,是因为那些时间,是我实在宝贵的独处的时间啊。我厌恶人群,路边陌生人自以为是的发言都让我感到本能地排斥,想到这里,我又开始怀疑自己。
我的星盘上,北交点落在白羊座。龙女说,北交白羊喜欢泼人冷水,也喜欢泼自己冷水,觉得自己不行,老把自己的机会拱手让人,就是少些勇气。在心里暗暗咒骂不认识的蠢货,我也依稀记得自己好几次跟别人说“你以为自己很行了吗”,我现在明白,那大抵是心理学上的投射——我觉得自己不行。
这大概是,我这一生必须要解决的课题,我需要那些没什么来头的勇气。
那么,我想我不应该,光只是做梦了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