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三的一个中午,天气很好,蓝天白云,阳光可以从走廊的阳台照进来。我和朋友并不惬意地瘫坐在栏杆的阴影下,不只是谁先带头感叹:「这真是个适合去死的天气。」

我们都笑了,大家都想死得阳光灿烂。认真讲,晴空万里、阳光正好,如果可以,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死在这样的日子吧?

我想,会不会那个时候的我,就想死在那个瞬间?又或许,某一部分的我已经死在了那个时候。


我和同学说,等我以后死了,我要把骨灰埋在土里,然后种一棵树。她说:「那它会把你吸收掉的……」我点点头,说:「对啊。」

我有时候会想象,我认识的人会来树下看我。或许我就成为那棵树了,如果有人要砍掉我,会有人反抗吗?或许会有我不喜欢的人来,或许他们都死光了。或许来的人并不认识我,只是在我身下歇一歇。又或许,没有人来,那样会不会更好?

或许变成树的我长得并不好,我会自卑吗?我会不会把不能长得又高又大的事实怪罪于自己,尽管我的理智非常清楚,那或许只是环境、土壤和雨水的错呢?

《摩登家庭》里,Mitchell 和 Claire 的妈妈死后,也变成了一棵树。妈妈的新丈夫和她一样“奇怪”,是非常符合刻板印象的、相信玄学的素食主义者。他和树的互动虽然喜感,但也让我遐想,我未来的爱人跟一棵树谈天说地的场景。

奇怪,我似乎理所当然地觉得我会先死掉。


暑假,午饭时爷爷接到电话,老家的一个亲友死了。因为是一个人住,过了几天才被发现,那个时候已经臭了,好像还长了虫,我不记得了。他似乎想找人聊聊,但我从来没见过这个人,说不出什么话。于是他便打电话给了别人,随后的事情我便不清楚了。

死后几天,发臭长虫的尸体才被人发现,大概是最不浪漫的死法了。

我这才意识到,似乎像想象婚礼一样想象我自己的死亡,尽管我从未设想过葬礼的存在,但我一直假定,我的死亡场景应该是有些仪式感的。哪怕是在我最抑郁,想要自杀的阶段,我也希望我的死,能把我的家人都吓一大跳,比如在浴缸里割腕,或者在门口上吊。

就像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一场梦想中的婚礼,大部分人也都得不到一次完美的死亡。


前两个月写过一篇小小说,叫《漂流》,忘记只是想写写未来海平面上升和科技进一步发展后,人类之间的交流会变成什么样子。但或许潜意识里,我知道人还有「尸体在水里泡烂,然后飘到别人家里」的这种死法。

小说的主人公,有一部分也是我自己的投射——倘若是我看到那具尸体,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,大概也想着「明天他就会自己漂走的」。

有些离经叛道地讲,我不太在乎别人的死亡,究其原因,是我没那么在乎他们的生命。尽管大部分人对于陌生人都有这样的钝感,但我能感到,我的心里是很冷的。

我听一位塔罗师随口提了一句,「圣杯女王」的内核是「冷」。虽然这个字和对「圣杯女王」的主流释义相差甚远,但我能感受到,牌面上那个柔柔地看着手中华丽圣杯的女子,内心对人类有着什么样的冷漠。

她把自己的想象力都倾注在了她的圣杯上,她欣赏自己的作品,带着适度的骄傲和些许的兴奋。她会以同样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孩子,如雕琢艺术品一般小心,这或许就是她「温柔」的来源。对于陌生人也是如此,她熟知该如何雕琢人类,所以她知道如何避免用行动和话语伤害他人,她对别人并不热情的关心和礼貌的接待,来自于这种「小心翼翼」,就像她不想打碎手中的圣杯一样。

尸体在她眼里就像碎掉的圣杯,或许值得落泪,但不值得多看了。


尽管这一年我一直在让自己尝试各种与人交流的活动和工作,但我也逐渐明白,我很难和别人产生很紧密的链接——我还是怕人。在我的想象里,有我死后的那棵树,有零零散散一两个来看我的人,但没有、一次也没有,出现过有许多人围在一起哀悼的葬礼。

打心里讲,如果真有一场为我举办的葬礼,我大概会生气地从土里爬出来吧…… 我很难想象,我的父母会在台上怎样粉饰我的生活、我的观点和我的取向,台下真正了解我的人,又会是怎样地气愤。

哦等等,我怎么下意识地认为我会比我的父母先死?

我想起来,我还有过另一个非常离经叛道的想法——人活到四十就差不多了。或许是我不想经历衰老,或许是那时的我没有太多人生目标,又或许有些不想在老后求助于人的奇怪的尊严…… 又或许,只是那个时候,我见到的老人,多少都有些讨厌吧。

之前在一家小书店和一位奶奶聊了聊,我能感到她阅历丰富,又没有那种咄咄逼人的爹味。之后便加了店家的微信,每天都在朋友圈看到这对老夫妇发书评和书摘。想着,死之前多活些日子,似乎要比埋在土里舒服些吧。

人对死亡的想法,大概是被身边的人塑造的,尤其是那些离死亡更近的人。


我现在仍然会想象自己在死后变成了一棵树,甚至会想象把遗愿托付给别人的场景。但我想,遗愿什么的,只是说给还没死的自己听的。在死之前想想自己死后的美好,感受到些许浪漫,或许就是意义所在了。

毕竟死后,尸体究竟是长虫还是被水泡烂,都和我没关系了。